《辉夜姬物语》企划案 全文译-Heaven漫画

《辉夜姬物语》企划案

高畑勋

《竹取物语》是什么

1 不解的困惑

  闪光的竹节中诞生了辉夜姬,很快长成了[可爱](美丽)的姑娘,陆续拒绝了高贵的求婚者们。却在满月之时,使者自天驾云而至,当即迎返月宫而终。这则“辉夜姬”的故事在我们儿时的绘本中经常出现,大家都耳熟能详。特别是她出生时的奇异感,归月时的凄美场面,还有辉夜姬那仰月长悲的姿态,无一不在全体国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但是,辉夜姬给人的印象不像是那种实实在在的人,而关于故事本身,我们还能记起的也许只剩下了虚幻和凄凉。究其原因,或许就在于,那些有关“辉夜姬”的传说故事中,不是简简单单描述了“拒婚”二字,就是直接将“求婚谭”[1]的一整节都省略掉了。

  因此,一旦再读《竹取物语》的原文,很多人会有疏离感:咦,怎么是这样的呢?求婚谭,即公主提出难题要求,惹得众美男子东跑西窜、无果而终——成了全篇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同时,其极强的现实感足以让人目瞪口呆。和理想中如梦似幻般的“辉夜姬”似乎天差地别。对于求婚者,其狡猾可笑,不值得同情。可是反过来,辉夜姬面对求婚者显得如此薄情冷淡,同样让人摸不着头脑。而更加惊人的地方在于最后归月的桥段,辉夜姬一反常态,悲痛溢于言表,流露出对竹取翁的惜别之情。尽管此情此景实在招人怜惜,可由于原作者的笔法,拒绝婚请的桥段给人印象太过强烈,没能取悦读者对于罗曼蒂克的期待,落个众人失望的局面。纵观全篇,简言之,我们无法对其中任何一个人产生情感投射[2]。

  芳华不再,借某些机会我得以从古籍的角度重新审视《竹取物语》。我早就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受到幻想题材作品的同化[3]。可不知是因为与作品保持了距离,还是自己已经长大,我发现了求婚谭中那些滑稽又尽是人情味的讽刺之趣,并沉醉其中。作者对每个贵公子恰到好处的描绘让我深受感触——《竹取物语》并不是童话,而是讲给大人们的故事——我这才意识到这点。

  同时我对辉夜姬的看法也产生了改变。她那凛然的态度,我们作为现代人甚至也能产生强烈共情,而不只是看到这位公主殿下的神秘之处。尤其是像这样一位有着神秘出身的绝世之女,却仍被公然视为玩物,让人觉得这种平安时期的男性显得如此恶劣。同时辉夜姬敢于挑战当时社会普遍的单方做主的婚姻,着实让人觉得了不起,真不愧是月之女! 

  然而,一旦和那样的辉夜姬产生共情,又会引出新的问题。为何她又要对这个世界心存不舍,对归月之事苦不堪言呢?毕竟我完全体会不出辉夜姬在地球上是幸福的。纵然不顾竹取翁的强婚要求而抛弃那些自私的男人,为何又不大义凛然地离开地球呢……

  不管怎么读,对于结尾辉夜姬一言一行的疑点始终都无法消去,读完总感觉缺点什么。到底辉夜姬是由于什么原因来到地球上的,又是什么原因而不得不归月呢?

  当然,这在《竹取物语》中是有所回答的。整篇文章中刚好出现了两次。首先是辉夜姬向竹取翁的坦白:“我不是这个世间的人,而是月都之人。但是由于月上的契约(“昔之契”),才降临到这个世界的。现在已经到了要回去的时候了,这月十五日大概会有故土的人来接我。”

  另一处就是,月之使者对竹取翁说的话。“老翁,鉴于你曾有稍许功德,这位幼小的公主想要施与你,便期望降临到人间仅做短暂停留。而你已经长年累月被赋予黄金,现如今摇身一变已是富甲一方。”“辉夜姬因为犯下了罪行,暂时来到了你们这种下贱人住的地方。那罪已偿罚已至,这就来迎接她。”

  上面这些与其说是对于“为什么”的解答,倒不如说仅仅是对事情原委的陈述说明罢了。读到这些,疑问真的能消除吗?“昔之契”呀,“犯罪”啊,“偿还”这样的话语,可不是会更加让人感到迷惑吗?毕竟我是完全无法想象辉夜姬会是一个没有自我意志、只会听天由命的人啊。任何人听到这种解释,恐怕都不能接受,不管是不是竹取翁。

  二问读者:辉夜姬是由于什么原因来到地球上的,又是什么原因而不得不归月呢?更进一步,究竟“辉夜姬”这个故事的本质体现在何处?辉夜姬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译者注:

[1] 求婚谭 《竹取物语》由“化生”“求婚”“升天”三部分构成。「譚」,即奇谭,民谭。

[2] 情感投射 【德 Einfühlung】「感情移入」,以里普斯为代表的美学基本概念。移情,共情。

[3] 同化 这里指本来不相同的想法由于感化而变得相同。与「異化」(间离)相对。

2 主线及本质

  在《今昔物语》中记载了这么一则说话[4]:“竹取翁收养女婴”(第三十一卷第三十三篇)[5]。上面只是简洁明朗地讲述了一段奇特的故事:“老翁从竹中发现了女婴(即辉夜姬),很快长成了绝世美女,三位贵公子闻讯纷纷前来求爱,女子却抛出了不可能实现的难题捉弄他们,就连天皇要娶她做皇后,她亦不允,最终在满月之夜随着迎接她的队伍一同去往天上。”女(婴)的名字只字未提,至于她是以怎样的态度生活的,临近归期的她又是怎样的心情,我们不得而知。文末附有叙者针对此事的一段评价性质的话:“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始终无人知晓。至于她为何给老翁当养女,其中必有缘故。所有这一切,人人都感到难以捉摸。因为这是一件罕见的奇事,特照录于此。”[6]另外,在这个故事里,男人们虽情意萌动,但直到见到这位女性后才疯狂沉溺于其美貌,而不像《竹取物语》里那样追求一个未曾见过面的辉夜姬。

  鉴于《今昔物语》完成的年代很晚,可以确定这篇说话文是参照《竹取物语》而写下的,所以不可能反过来被看作是《竹取物语》的原型。不过这则说话舍弃了物语式的枝枝叶叶——心理描写,可以说十分简练地涵盖了《竹取物语》的主线和本质。

  所谓主线,即“绝世美女在世上短暂生活,因其美貌捕获人心,受到身边形形色色的人(老翁、求婚者们、天皇)摆布,结果超然远引,归月而终”展开这样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所谓本质,即“对于绝世之美,人类虽有强烈的占有欲,它终究不属于这个世界。可望不可及,只得空留念想”抒发这样一种感慨。

  这则说话文里完全没有描绘辉夜姬的内心活动。由于这是“说话文学”体裁,乍一看好像是很自然。诚然《今昔物语》中的其他故事也鲜有所谓的心理描写,就更不用说要让观众直接与主人公共情了。“今昔竹取”若是参考着《竹取物语》而写的故事,那么为了像“说话”而将“物语”式的感情、心理描写(枝叶)删去,这样理解或许是合理的。可究竟又只是为了能达到“说话”的简洁性和描绘的客观性才这样做的吗?也许确实有这方面的考量,但也远远不限于此。

  倒不如说,“关于辉夜姬的问题是超出人理解范围的不解之谜,任人怎样去推敲她的内心,到最后都是徒劳”——叙者面对前作《竹取物语》时产生的这种批判是否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核心所在?《今昔物语》的叙者具有的这种极其现实性的视角,可称之为作品的一大特征。

  这则说话的叙者并不是简简单单做了《竹取物语》的简化,而是用别的情节来替代插话,让天皇的行为产生了根本变化。如女子给三位求婚者提出的难题:捕捉天上的响雷;采来三千年一开的优昙花;寻来不击自鸣的鼓。这种要求明显一看就知道是空谈。作者就好像预料到了读者会对提出这种难题感到诧异,随后便有了天皇的暗自窃喜:“她是想来做我的皇后,当然不会接近其他男人啦”。天皇的想法令读者信服。可谁知笔锋一转,女子同样拒绝成为皇后,给我们重重一击。后来天皇听闻天上会有人来迎接女子,说:“天上哪里会有人立刻来接她,这不过是她的托辞罢了。”而下文随即证明这也是一厢情愿。

  在作者笔下,天皇完完全全以一个世俗的统治者的身份来思考问题,极尽展现其误判的本领。随后,对于这个从未有过交心便升天归去的女子,天皇感慨“她确实不是寻常人啊”,惋惜至极。最后以“每每想起这个世上曾存在宛若天仙的容姿,总感到空落落的,可无济于事,只好作罢”作结。天皇“作为至高权力者也无能为力”,可谓是起到了作为读者代表的作用,这种趣味性是《竹取物语》中不存在的。叙者以这种独创的方式,彻底揭示了一个事实:我们不可能去推测这位女子(辉夜姬)的内心。《今昔物语》的叙者并不是没有能力去描写辉夜姬的内心。或者不如说,他在用一种积极的口吻来强调:做不到很理所当然。

  总的说来,“今昔竹取”以《竹取物语》为蓝本,通过去除原作的矛盾之处,补充短板,来使全文贯通;为了能明确把握主旨所在才赋予了文本上的一致性。这位叙者不单单追求现实,还是一位理性主义者,这种理性身为现代人也能感同身受。同时,令人惊喜的是,这也是复原《竹取物语》原型的一个新的尝试。这个故事里贵公子是三个人,也更像是原始的故事形态[7]。

  我十分喜欢这篇紧凑、抓人眼球的说话。要是配合着精湛的画面,是可以做出一部绝美的短篇动画的。

译者注:

[4] 说话 「説話」,叙事文学,民间传说文学,与独立创作文学相对。

[5] “竹取翁收养女婴”(第三十一卷第三十三篇) 为简化表述,该内容以下都称此篇为“今昔竹取”。

[6] “这个女子……特照录于此。” 译文摘自北京编译社译、周作人校《今昔物语》(新星出版社 2017)。

[7] 原始的故事形态 从目前考据来看,《竹取物语》中的五位贵族有三人是有真实原型的。

3 滞留心中的阴云

  辉夜姬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又是什么原因促使她非归月不可呢?“今昔竹取”深入浅出地告诉我们:我们无法理解她是一种理所当然,又或者说这个故事本身的奥秘即在于此。

  那,面对“为了什么”、或是“什么原因”的提问,试图寻求答案真的只是一种徒劳吗?

  在《竹取物语》的作者创作之前也许已经存在“原 竹取物语”[8]。它或许不会像“今昔竹取”之类的说话文一样严谨有致,而是呈现一种更为混沌的状态。我们都知道《竹取物语》是由“化生说话”、“求婚难题说话”、“升天说话”等篇章拼接而成的,而这种构架是否是由《竹取物语》的作者本人构思的,在此之前是否已经存在以上篇章的原型,众说纷纭。但是不管真相是哪个,“原 竹取物语”(抑或是作者自创的结构)在其本质上应该也与《今昔物语》中所表达的无甚差异。

  《竹取物语》的作者从“原 竹取物语”出发,创作出了一幅幅幻想的、神秘的、让人有如身临其境的情景,十分有趣。不仅如此,他还力图赋予每位登场人物以鲜明个性。

  作者一开始的着眼点就是:大幅加入求婚谭的内容。贵公子们想要骗过公主却被识破,自命不凡却徒增笑话。被辉夜姬捉弄的滑稽丑态在这里得到了生动讽刺的描绘,作者对五人进行了细致的刻画,性格分明。而投入如此巨大篇幅,让人觉得仿佛讽刺贵公子们的所作所为才是作品的主要目的。

  要是作者的努力仅仅停留在此,我们并非搜寻不到辉夜姬为何前往地球的答案。说什么“自月而来的绝世美女”,其实也就是现实中原本就不存在的人罢。辉夜姬不过是作者设定的一面抽象的镜子,她下凡,成为映照地上的人类(男人们)愚笨丑陋的内心的存在。证据就是,求婚者们连公主一面都没有见着。所以,即便辉夜姬是竹取翁捏造出来的架空人物,从未存在过,那么整个故事也能够说得通。

  然而作者远远没有停下脚步,他不断逼近辉夜姬的内心。随处可见他企图刻画其心理活动的痕迹。这样实际上就彻底地背离了说话文的“本质”,跳出了作为“镜子”的冷冰冰的身份;赋予了辉夜姬以人类情感,呼应了读者对于揭开这位迷人公主的内心面纱的期盼。无论是与竹取翁的争论,对于皇子和贵族们送来之物的反应,还是与皇帝[9]的交信,一字一句都反映出作为一名女性的自我意志。并且在此过程中,辉夜姬不断被人格化,以至于对终将归去的事实苦不堪言;在即将迎来八月十五日夜的那段时间,她就像历尽悲欢离合的人类一样,发自真心地与老翁老妇难舍难分。《竹取物语》里这种“大和语[10]式人物心理描绘”,无疑成了它在《源氏物语》中的“绘合”[11]桥段里占有一席之地的重要原因,亦被称为“物语的鼻祖”[12]。《竹取物语》通过这种心理描写,取缔了旧时说话文学的垄断地位,因而得以成为史上最早的“物语”。

  诚然,如前所述,这反而使得辉夜姬言行中的矛盾与谜团暴露了出来,将读者卷进了新的混乱之中。辉夜姬的心绪时常被描绘出来,很多地方都与人类无异,很容易让人接受。因此,读者便不可避免去尝试理解辉夜姬。特别是由于结尾的一悲一叹,读者会同情辉夜姬,并寻求情感投射,因此会反复回想,或者回顾辉夜姬之前的内心活动。可是,无论怎样努力去理解也得不到一个定论,甚至就连一丝线索都找不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却不能像之前面对“今昔竹取”(以及“原 竹取物语”)的时候一样,断然给出一个“终归无法理解”的结论。如此这般,读者就像是被吊在空中一样,感到难以释怀。

  辉夜姬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来到地球上的,她以怎样的姿态活在世上,想做什么,以及又是因为什么而回到月宫的呢……无论怎样去考虑,种种这些关键点都无法解释。再怎么尝试去推测辉夜姬的真实意图,也得不到一丝线索。但是读者终究是想要一个解释的。

  事实上,某种“郁郁不快”(もやもや),便持续存在于人们冥思苦想却得不到答案的心底。这种根本性的疑问或许才正是这则故事根植在国民心中,让人难以忘却的原因吧。尽管读到过明快的“今昔竹取”,而由于《竹取物语》中触及到了辉夜姬内心的一面,滞留我们心中的那片阴云(もやもや)便难以完全消散。徒劳也好不是徒劳也罢,都不能抹杀我们对于探究辉夜姬内心的期待。

  《竹取物语》拥有永恒魅力的源泉不正是在于它促使读者想要理解辉夜姬的各种谜团吗。我认为通过阅读《竹取物语》引发了探索辉夜姬之谜的想法,这非但不是徒劳,这种态度本身就具有意义。

译者注:

[8] “原 竹取物语” 即前述“竹取物语的原型”。

[9] 皇帝 与“今昔竹取”称「天皇」不同,《竹取物语》中称作「帝(御門)」,因此区别两者,译为“皇帝”。

[10] 大和语 「大和言葉」,即和文体,平安时代女性文学代表性文体,与汉文训读文体(書き下し文)相对。矢野龙溪《经国美谈》:适宜悲壮典雅场合者,汉文体也。适于优柔温和者,和文体也。(山本正秀,1978:189)

[11] “绘合” 『絵合』,《源氏物语》第十七帖。关于《竹取物语》的争论在该帖第二章第四段“「竹取」対「宇津保」”。

[12] “物语的鼻祖” 引用《源氏物语》原文。

4 辉夜姬之心

  《竹取物语》真是一个奇妙的故事。

  归月之日临近,辉夜姬悲痛欲绝:“我很难过,想到我一离开会让多少人伤心。”“虽说是去月宫,却丝毫感觉不到快乐。”“不久即将离开你们,心中不胜悲伤。”“我辜负了你们朝夕抚养我的恩情贸然离去,愧疚万分。”这种极度类人化的情感表露十分动人。但是,在此之前的辉夜姬甚至可以用“冷酷无情”来形容,前后简直判若两人。读者读到一半便会感到惊愕:辉夜姬的悲伤为何会如此强烈?像那样不听老翁言、冷淡又不孝的公主,真的会如此深爱着他们吗?她真的会对叹息的老翁感到愧疚而依依惜别吗?不由得会有这样的质疑。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常听到的是一种“友好的”解释:身为月之人的辉夜姬,她原本对他人毫不关心,冷漠且毫无想象力[13],却冰释般逐渐获得了作为人类的温柔的同理心。看似是个颇有说服力的解释,不过即便这就是作者的意图,单从以下两点来看也没能完全消除之前的疑问。

  一是,至少在现代,无情、冷酷、无同理心也只会被视为人类十分普遍的心境。另外,就连难题的解法,辉夜姬也没有隐瞒,应对得十分明确坚决。这样一种(直截了当的)态度如果不是“心”,又能是什么呢?那么现在既然已经捕捉到了这种内心的潮涌,我们自然会想要寻找原因和理由,来解释为何她的内心变得有温度。冰怎么会变为温水呢?是什么带来了热量使之变化?问题就在这里。

  “友好的”解释的另一个问题点在于,这样会产生一个新的疑问:辉夜姬在成年之前又是怎样的呢?难道她在孩童时代也没有其同龄人的可爱之处吗?那样一种美貌,莫非也只是和闪耀着冷光的金子别无二致?还是说她就像“无心”[14]这个词描述的那样,天真无邪、惹人怜爱,然而这不正是一种天赐、而非后天“心”的触发吗?

  我们来具体看看这两个问题。

  首先是关于辉夜姬的冷漠。

  求婚谭中,辉夜姬的内心也会像人一样惴惴不安。听到人们的流言蜚语:“库持皇子[15]带着优昙花上京了。”辉夜姬怅然若失:我要败给这位皇子了吗。她并没有倾听皇子那般天花乱坠的蓬莱游记,也没有同情他(虚假的)艰难困苦,但这不能由此判断她没有人情。“我指定的物品本应难以取得,竟让他带到了面前,这样一来怕不是只能结为夫妻了。”——辉夜姬仅仅恐惧于此,担心自己是否要败给他了。这篇插话的重点,不在于公主的无情,说到底其实辉夜姬并非想去试探贵公子的内心,而是她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结婚。辉夜姬面对其他公子时也是一样,每当他们的谎言被拆穿,她明朗的笑容便挂在脸上(“神采飞扬”“笑逐颜开”[16]);就连那位没能取来子安贝的石上中纳言的讣闻传到耳边,原文中也只有寥寥数笔:“略微感到难过”。这么看确实毫无想象力,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简直可以说是寡情而偏私。但是,从辉夜姬始终如一的态度中,我们也能发现她似乎十分享受与这些贵公子一较高下。你要是说:正因为她是月之人啊。那么,为何月之人就一定要用这种又费劲又刁难人的方式来拒绝呢?我们给不出答案。到头来,我们还是只能将公主视为一个人,而她为何会将自己的内心这般紧闭,又成了眼下急需得到解释的疑问。

  辉夜姬拒绝了皇帝纳入宫的旨意,对老翁说:“过去有许多人长年累月诚心诚意地追求我,我也没有答应,可是皇上这才只是昨日今日的事,要是我顺从了,在这世间颜面何存。”从这里很明显可以看出辉夜姬是通情理的。但是面对皇帝,说出“怎样都得去当宫女,那我就去寻死。”这样的话,在某种意义上比对待贵公子们的态度更加激烈。如果说这还不是人类式的反应,就怎么也说不通了。

  再添一问:如上所述,辉夜姬为何如此讨厌结婚这件事呢?关于这个问题,暂且抛开公主没有生殖器的这种俗世传言,还需要进一步探讨可能存在的“友好的”解释。辉夜姬因为需要回到月宫,才不断地拒绝求婚,所以说乍一看她好像很冷酷傲慢,实际上她一直都感受到了翁妪的关爱,对此的感激之情由于归期临近才喷涌而出。辉夜姬在离别之际写给皇帝的信中写道:“我拒绝入宫,也是自己有着复杂身世(因罪一时被贬入此世)之故,想必皇上会很扫兴,但……”即可以证明这一点。

  以上暂且还说得通。不过这种解释,也会像之前那样,并不能说明为何她要如此刁难这些贵公子。此外为了让这样一种“酌情应对”能自圆其说,就需要辉夜姬在被求婚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但是要是这样,公主现在就是在撒大谎,佯装不知。因为直到老翁劝说辉夜姬选婿时,她才说:通过老翁的话,自己第一次得知了自己的离奇出身,即“神灵化生”(“您这么说,我到现在可是一向不知……”)。这个谎言,难道也是为翁妪考虑,不想让他们感到悲伤吗?

  如果早知道自己来自月球,存在月之人与人类无法成婚这样的无谓之戒,无非直接向养父母说明清楚就好了。更何况要是知道自己必将归去,那么在老翁提出选婿要求之时便可以坦白,并表示在归期来临之前一家子和和睦睦地生活,这样做基本没什么问题。毕竟在当时贵族女性不结婚的情况也十分普遍。

  不用说,这样一来就完全变成一个让人兴味索然的故事了。或许辉夜姬并没有对老翁说谎,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单单为了拒绝求婚者们而提出难题。而她通过与月的通信才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想必也已经是在她摆脱皇帝的强引,“倏尔成影”[17](突然消失)之后发生的事了吧。前面已经说到的离别之际献给皇帝的信[18],只不过是自己在知情之后的辩白罢了。

  总之,关于求婚谭中的辉夜姬的心,并不是事后的解释或辩白。对于一个人类,坚决抗婚的理由是什么,为何(辉夜姬的反应)会如此具有攻击性——依旧是需要搞清楚的一大问题。此外我又留意到,这里其实还存在着另一个谜团。那就是:辉夜姬来到地球上暂居究竟为了做什么,如果说是为了“赎罪”,赎在月球犯下的罪,那么仅仅这么无所事事地“住着”就能偿还吗?

  第二点,有关成年之前的辉夜姬。

  老翁从竹中取出的辉夜姬并非赤身裸体的产婴,就跟神话里的“小人儿”一般,虽然极其矮小,但已经拥有可爱的人形(“身长三寸,甚为可爱,端居其中”[19]),随后又描述她为“幼儿”,也说明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之后由于他们的哺育与疼爱,仅仅三个月一晃长成了少女。在这期间没有任何对公主的儿时形象的描写,一直到成年之后才出现了寥寥数语:“住在深闺帷帐中不让出门,非常疼爱她”。而后又写道“老翁心绪不佳,只要看到这孩子苦痛自然消失”“即使有怒气,(一看到这孩子)立刻得到慰藉”,根据文本也只能解释为世上一骑绝尘的美貌(“其子容姿,清新脱世”[20])产生了“满溢屋中”的光辉。只可惜,这里这种象征性的“光芒”——蕴含姑娘的明朗、快活、可爱的光,富于人类同理心的温柔之光——究竟有多耀眼,我们对此一切不知。不过,尤其是在婴幼儿时期,在一个幼小生命至纯至清的时候,因其“无心”的存在会使得屋中有如光辉遍地,那么公主的无邪可爱也就不足为奇。只是,“供养”期前前后后也不过三个月,在这短短时间内又怎么能得到光的充分洗礼呢。

  如果幼年的辉夜姬的“无心”是先天的,那么到底在什么时候,辉夜姬的心理状态又从“无心”变成另外一种“无情”(即失去内心)呢?当然我们可以推测,这是发生在成人式或者命名式之后的事。但这种自发地(比如通过初潮)闭合开关一样的方式,属实是有些超出我们认知了。

  到头来,我们还是应当认为辉夜姬从“无心”的阶段变得冷冰冰是有其原因的。再就是,一开始谈到的冷淡的态度完全就是所谓的冷酷与无情吗?这一点仍亟待商榷。

译者注:

[13] 想象力 【德 Einbildungskraft】「想像力」,构想力。根据康德理论的一种观点,“想象力”是利用感性和知性达成认知的能力。

[14] 无心 「無心」,无心无欲,无杂念,天真烂漫。

[15] 库持皇子 库持皇子,一说车持皇子。

[16] “神采飞扬”“笑逐颜开” 引用原文。

[17] “倏尔成影” 引用原文。

[18] 离别之际献给皇帝的信 即上述“我拒绝入宫,也是自己有着复杂身世(因罪一时被贬入此世)之故,想必皇上会很扫兴,但……”。

[19] “身长三寸,甚为可爱,端居其中” 引用原文。

[20] “其子容姿,清新脱世” 引用原文。

5 亲情与执拗

  辉夜姬在离别之际,向抚养她的亲人道谢告别,而老翁不愿她离去,不停地在诉说自己的辛劳。不错,就一般而言确实是这样,但在公主与老翁之间,是否真的有过如亲子一般的温情纽带呢?公主又是否能时常感受到那种亲情呢?这也是值得继续探讨的一点。

  听到她将归月的宿命,从竹取翁的不允与嚎啕中能看出他对辉夜姬的执著。毕竟如此不讲理的解释无法让人接受。这就好比父母听到自己的爱女因病将不久于人世一样。公主自出生以来的“光芒”减轻了老翁的肉体痛苦,也宽慰了内心。即使公主变得执拗且难以管束,对老翁来说公主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成了自己的心灵支柱,当然不能接受失去的事实。

  但是究竟辉夜姬是不是老翁真正意义上的“爱女”?老翁至此又为辉夜姬做了什么?

  竹取翁催婚之时,说:“我决不是随随便便就把你养到这么大的”;听到有人要迎送回月宫,便以“你原不过是菜秧一般大,是我把你供养到和我一般高的”种种话语自诩为恩人。而事实上,辉夜姬三月即长成聪慧美丽的少女,而竹中的黄金又让家境富足,按理来说翁妪应该完全不用操劳养育她的问题。要说有操劳,那也不过是在保护赫耀的公主,使之远离盗贼、人贩子,以及好奇的目光,在这些方面下功夫吧。

  辉夜姬成人以后,老翁尽力用公主的所谓陪嫁钱[21]来修筑房屋、举行盛大的命名式、给她找了在世人眼中已是上上等的结婚对象,最后得到的却是公主的不顺从,将求婚者尽数拒绝。而辉夜姬符合作为公子之妻的上层礼法,掌握能够即兴咏歌出题的教养,与其说是老翁的辛勤教育,不如说主要取决于公主自己的非凡才能。因为就算她没有这种能力,(老翁)也只会花钱雇佣优秀的乳母,将教育的义务托付过去吧。

  辉夜姬的命名式很奢华,文中说宴请宾客歌舞游乐三日未绝。随后流言传开,公子等天下男子蜂拥而至,都希望能一睹公主妙容。这么说来是不是老翁在命名式的时候就允许来客窥视她了呢?既然文中写道甚至连家仆都难得见过她,那么这种推测是坐不实的。或许谁都未曾见过赫耀的公主,那群男人单单听信传闻便痴情其美貌,争相一见真容。老翁不仅仅对辉夜姬说过她是“神灵化生”,面对那些男人们,他也必定会最大限度地利用辉夜姬的神秘感,来煽动人们对这位绝世佳人的向往。正是因为“世间仅此一位”才招徕了各位,那么相应的,是不是辉夜姬也要对他们施以“绝世宝物”的要求呢。

  不管怎么说,老翁巧妙而成功地让五位至尊至贵的公子求婚。女儿嫁给身份高贵的男性,虽说对自己的地位也有利,主观上来讲也不是不能说这是对辉夜姬的爱。

  无论是举行盛大的命名·成人仪式,还是让公主在聚集的求婚者中选择对象,都是为了辉夜姬的将来而准备的。为了回应老翁的温情,公主没法拒绝,只是无心面对择偶。辉夜姬并没有直接听从老翁之言,称要了解求婚者的“内心”,抛下了不可能实现的难题,后面更是直接严拒圣御。正如之前所见,从一开始,辉夜姬就没有任何结婚的意愿。

  至此,公主已经成为一个完全不受老翁约束的执拗的孩子了。若是让父母高兴为至孝,那么冷淡地拒绝一桩好婚事,恐怕没有比这更不孝的事了。谁知这种不孝不但没有让老翁对她的爱丧失,令人震惊的是他用一句“任性”来纵容她。不,应该是非纵容不可的。对于皇帝的旨意,她甚至回答:“让我入宫还不如杀了我吧。”“(你们再要强迫我)我就要消失了,我会一死了之。”很明显,这便是老翁最大的烦恼和担忧所在。

  从辉夜姬的角度来看,由于根本没有结婚的意愿,那么强迫这种不情愿的婚事,就算是好意也只会徒增麻烦,所以才会拒绝。但是老翁依照当时社会观念,乐此不疲地从中作合,又一次次地宽许公主的固执。公主也理解这是老翁的一片好心与关爱,领会了这份珍贵的恩情。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在离别的时候大概也就不会有那么悲痛的反应了。就算是现代女性中也不乏其人,在面对“我是为了你着想”的话术,在毫不知情就被频频提起亲事的情况下,不由自主会对父母或是喜欢显摆的七大姑八大姨[22]产生厌恶;可若要真是到了生离死别的地步,身上的这份恩情才后知后觉。

  《竹取物语》中老翁的操劳与关爱,以及辉夜姬对这份恩情的反应,我们最后解读出来竟然是这样子的啊。如果我们这样解释这个故事,就显得十分顺理成章了。然而如果真的是这样,是否只需在临别之际表达出对老翁的惭愧、感谢与慰劳之情,完全不必像前述那样悲痛欲绝呢?

  我们会对辉夜姬哭诉的话语深以为然,是因为她说:一想到自己不在了,老翁会有多悲痛;若能选择,不会去那残酷的月球,愿留在此世,陪伴二老,报答恩情。如果存在这种可能性,也就是如果不必回到月球,那么等待公主的到底会是什么呢?

  恐怕只能是一边照顾着翁妪的晚年生活,一边渐渐成为不再执拗的皇后了吧。如今归月已然成了她与皇帝成婚的唯一阻碍,那么结局如此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好一个无聊透顶的喜剧收尾。

译者注:

[21] 陪嫁钱 「持参金」,指“竹中的金子”。此处想说明老翁对辉夜姬的付出并非全部出自自己之手。

[22] 七大姑八大姨 原文写作“伯母”,指代亲戚朋友。

6 寻觅背后的故事

  这种假定看上去真的毫无意义吗?其实,或许这里面才潜藏着重大问题。如果“悲剧”被定义为:故事本应迎来一个好结局,结果却没能实现;那估计《竹取物语》无论如何也成不了打动人心的、正派的悲剧。这个假设反过来证实了这一点:严拒圣御的女子,就算成了皇帝的第几夫人又能得到什么幸福?公主不断主张亲子之情,但即使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见得会比之前更加紧密。这样假设并不只是能看到这些,更多的东西也渐渐浮出水面——至今为止辉夜姬的人间生活远远称不上幸福,她完全不会对此产生留恋。被迫舍弃种种这些,能说得上是悲剧吗?本是描绘人心的《竹取物语》却没有带给人震撼心灵的感受,其原因不正是在此吗?

  事实上,公主的临别的话语,正是因为离别已成定局她才说出来的。如果可以的话,不拒绝婚请、想“报父母之恩”,也不过是为了宽慰老翁而加以强调这样一种社会观念下的孝心。这不是辉夜姬发自内心的话语。

  究竟,对于辉夜姬发自内心真正喜欢并热衷的事物,老翁和老妇又为此付出过多少呢?辉夜姬来到这个世上,又经历过怎样的快乐呢?知晓了自己命运的辉夜姬会如此悲痛欲绝,并不是面对老翁而碍于情面,在此之外有更重要的理由。想得而不得,甚至于失去。那种悲叹之态并不寻常。嘴上说着要报答恩情,而事实上在这些话语中,包含了想追求这世间本应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幸福而不得的悲恸与悔恨,以及对自己的命运无常、即将归月的不幸的悲叹。辉夜姬看似已经饱经世间的悲欢离合,但是在此之前,故事里可是找不到任何对于地球的留恋。那么在这背后,是否还隐藏着一段悲伤的往事呢。

  在辉夜姬向老翁阐明自己的身份和宿命这一段,她还说:“其实我老早就想和你们说,只恐让两老伤心,所以一直隐瞒到了现在。”“老早”是多早呢?究竟是何时开始与月通信的呢?

  辉夜姬向我们展示出所谓“神灵化生”的表现,便是从她被皇帝强行抱起的时候“倏尔成影(化为光)”开始的。这是辉夜姬自身的能力,还是不受公主控制的月之力呢?不管怎样,毫无疑问从这时开始就有了月国与公主的交信,并一直持续着。眺月而悲,终日伤怀,也正好呼应了她后来对老翁的话:“每当这时(月亮出来),我会到廊下许愿,祈求至少住到年底,可怎样也得不到应许……”

  像这样在面对皇帝上门的危急之际,能即刻救下公主的一种月之力,恐怕早在这之前就发动过。而且并不是通过通信或者联络的方式,是无意识的。辉夜姬能否在这种神秘力量反复影响的之下,自我意识到与他人的不同,最终在某个时刻幡然醒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与命运呢?这些在原文中没有一处提到过。可是一旦存在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势必会和这类事情扯上关系。

  辉夜姬若是月之人,或者说是异世界的人类,那么与当时的京城人有着完全不同的价值观、世界观自然不奇怪。比如,如果我们假定辉夜姬是一位现代女性会怎样?我们看看老翁的所作所为:少女时期起便将她禁锢在闺房(深闺的佳人),刻意地引眉、画眉、染齿[23],被自私男性求婚(只将女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随后过上一种完全倚仗对方的婚后闺妇生活。这一切不都是令人不堪忍受的事吗?此外,如果是现代女性,必然会有自己的追求,有独立的想法。辉夜姬违背当时社会观念,选择毅然拒绝男性,这在一个崇尚恋爱自由的现代女性看来,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都是希望能够亲自去邂逅自己心中的理想型。

  但是,辉夜姬不是现代社会下的女性。她无忧无虑地成长,并不知道自己是谁。而如果她完全是“无心”般天真活泼自由地长大的话,在产生自我意识之后,会不可避免地受到各种旧习和社会观念的压迫。辉夜姬仅仅三月就长成之速,实际上就是为了让这些更具说服力吧。毕竟仅三个月,是没法适应旧习和社会观念,并对此服从、隐忍的。然而,“三个月”这个词也可能只是用来形容“时间短”,就和前文“三寸”借指“极小”一样。

  辉夜姬作为一个成长于竹林山野的野孩子,突然间被带到都城,被迫作为贵族女性生活。辉夜姬自己肯定反抗过。她期望像以前一样与伙伴们一起游山玩水。而现在辉夜姬不仅仅要束发、着裳[24],还要刻意地引眉、染齿,被蔀户、御簾、几帐[25]层层束缚在房中,自然接受不了这样的拘束。在诸如离家出走等种种“执拗”的反抗与(现实的)的压制的过程中,她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并非这个世上的人,而是从某个异世界过来的人吧。由于某种原因,原本天真烂漫的童心完全消逝,封闭自己的内心,加之产生很强的攻击性,这在现代儿童心理中已是屡见不鲜的现象。辉夜姬有没有可能就是这类儿童群体中的一员呢?(注)

  当然,这在原作中根本没有描绘过。然而在所有这些经历的重压之下,终于发生了一个事件——她被最高权力者抱住时“倏尔成影”消失不见——这大概便是辉夜姬的最后一次呐喊[26]吧。

  莫非,在那消失的一瞬间,就是注定她命运的一刻吗?

  辉夜姬没有自己的栖身之地。无论是在月之都,还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原本是那月宫之人,那里有我的父母亲。”“我对月都的父母并不想念。”“月都里的人无比清净美丽,且不衰老,又毫无思虑。虽是这么一个美妙的去处,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快乐。”这是辉夜姬与老翁之间关于月都的对话。对身在俗世的我们来说,能摆脱生老病死,月都就是不老不死之都。就是极乐之地。或者又可以说,是一片死寂之地呢?既然如此痛恨于自己不得已归去的命运,那么对辉夜姬来说,这世上必定存在着相当有意义,并且无可取代的东西吧。然而结局却没能在这里找到容身之地。所以这中间必然存在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面对迎返月球的天人,辉夜姬请求稍作停留:“诸稍等一会!穿上了这件羽衣,至今的心境也会完全变化。”然而最终——

  天人突然将天之羽衣给公主披上,原本不忍面对老翁肝心若裂的公主也不再哀切愧痛。穿上这件羽衣的人,了却了思虑(身为人类的感情),在百名天人的护送之下,乘飞车升天……

  这幅景象,是否能让人感受到是一场真正的悲剧呢?我们爬上心中涌起的阴云,为了探求《竹取物语》背后隐藏的真正故事,旅途现在才刚刚开始。

注 辉夜姬的故事,特别是关于少女的无情这一点,是与作为“接受”“创生”式的母性完全相对的“拒绝”式的处女特质,这与雅典娜共同存在过论述(本田和子《少女浮游》)。在荣格派心理学研究中也能发现与这则故事的重合之处(岩宫惠子《难于生存的孩子们》)。太宰治的短篇“噼啪噼啪山”(《御伽草纸》)中的兔子形象[27],也大致是这种人格的典型例子。

(未发表。电影《辉夜姬物语》企划案的一部分。

二〇〇九年七月二十日)

译者注:

[23] 染齿 染黑牙齿,古时由上层妇女间开始兴起。

[24] 束发、着裳 平安时代,12至14岁的公家女子行束发、着裳之仪,作为成人的标志。

[25] 蔀户 「蔀戸」,密格吊窗,打开时以上部横木为轴,使用L形金属钩将下部吊起至水平。

御簾 「御簾」,用线把细苇或削细的竹子等编连起来后垂挂的物件。

几帐 「几帳」,幔帐,基座上立2根柱,其上方架1根横木,上面垂着带有纹样的帐子。

[26] 最后一次呐喊 走投无路之下的呼救。

[27] 兔子形象 太宰治在该短篇中也提到,兔子是“女性版的阿波罗”、“阿尔忒弥斯型的少女”。

企划《辉夜姬物语》

(之前已发布文章,请点击上面链接查看剩余内容)

(若无法点击上方跳转请点此处

翻译时间:

2021/6/22-2021/6/24

2021/7/14-2021/7/22

2022/1/13-2022/1/14

-----(完)-----

《被勇者踢出队伍的我,最后和他们的妈妈组队了》纪念PV公开。
2023-05-23
Moon Night Snap - Mona (모나) Vol.49 - Visit SM Club[77P/359M]
2023-05-31
「rioko凉凉子」碧蓝档案 TOKI兔兔 [43P10V-1.16GB]
2023-06-09
【Keekihime】 Sakuya Izayoi [26P 23MB]
2023-05-31
[Espacia Korea] EHC#096 SOMI (소미)[50P/391M]
2023-06-09
【摇摇乐yoyo】 (2021-8.13) やさしくしてください [24P 29MB]
2021-09-11
【Freya Parker】 Rey Skywalker [22P 34MB]
2023-05-23
「过期米线线喵」西装 #次元少女
2020-11-19
「美美丘比酱」黑猫教师 [14P-145MB]
2023-06-01
「Yano」Loozy - Dohwa [64P2V-972MB]
2023-06-07